寂真不幹打家劫舍的勾當已久,且不論隱居生兒育女的那幾年,光是在這山上當和尚都已近二十載春秋,但也不知他是怎麼練的,身手居然一點都沒生疏,鑽起地道來比等閑年輕人都更麻利順暢。
很快,三個人就從密道另一端探出了頭。
出口位於寂真禪房外面——這也是他的聰明之處,若有人想要搜尋寶物,自然會將他的房間翻個底朝天,若是有哪處地面或者牆壁中空,恐怕根本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但這處房後屋檐下的水井,卻絕不會有人關注。
井壁離水一尺多的地方,有一整塊青石被特意鑿刻打磨成了幾塊小磚拼接的模樣,不起眼的邊緣處還有兩個便於搬動的凹槽。寂真貓著腰扣住那塊青石,輕輕地轉動半圈,挪到了密道裡面,探頭出去看了看,回身道:「上面沒人。」
說著,忽然小聲「咦」了一聲,伸手拽了一把。
之前來井邊打水的僧人沒有把水桶和繩索收回去,如今木桶正搖搖晃晃地懸掛在井中,距離秘道口很近。
寂真將桶拽了過來,從提手處解下一張薄布條,花羅湊過去點亮火摺子,幾人借著細微的光線逐一讀過布條上的字跡。
上面精簡地記錄了各個僧房內的狀況,總共十來間屋子,幾乎都已被賊人佔據,而真正的僧人們則被分成兩部分,一半被關在齋堂,另一半則被綁進了最中間的屋子,兩邊互為牽制,任一屋子裡的僧人為免危害其他同伴的性命,都不敢嘗試逃跑。
但劉魯等人千算萬算,卻沒算到這井中另有玄機,而被關在他們眼皮底下的僧人居然還能利用出來打水的短暫時間傳出警訊。
寂真將那片薄布揣回懷中:「阿彌陀佛,傳警訊之人乃是二十年前與老衲一同出家的師弟。」
花羅,容祈:「……」
懂了,也是個老強盜。
難怪他知道這處暗道,還如此機靈。
不過寂真還是忍不住唏噓:「幸虧有兩位提醒,不然老衲怕是根本不會察覺異樣,早已自投羅網了,倒白白辜負了師弟的一番苦心。」
花羅面色古怪,簡直無法評價這番先一起落草為寇再結伴落髮為僧的兄弟情誼,只能清了清嗓子,小聲催促:「我說素霓生法師,咱們要不快點上去,看看有沒有法子把你師弟救出來?」
寂真:「……」
他探身清理了下井壁,將生出濕滑青苔的幾處石磚缺損整理乾淨,雙手撐住兩側,正好踏腳在剛剛清理出的凹陷處,兩三個縱身,便躥到了井口。他小心翼翼地四處看了看,確定沒有危險,模擬鳥叫吹了聲口哨,自己翻身出了井口,滾向一邊房檐陰影下隱藏起來。
花羅比他更靈巧,緊跟著也上了地面,拽著井繩把底下的半桶水和容祈一起拎了上來。
她摸出小刀,伸進旁邊窗縫輕輕挑了下,撥開窗閂,慢慢地將窗子拉開一條縫。
這是寂真的屋子,大約是怕被看出異樣,所以裡面並沒開燈,但即便如此,借著兩側燈光仍能隱約分辨出室內一片狼藉,似乎已被裡里外外翻了不知多少遍,連佛像都被砸碎了。
可惜仍然沒找到想要的東西。
花羅小聲讚歎:「哇哦!素霓生法師你藏東西的本事真厲害,上次差點把我們悶死在南疆地宮裡,如今換了個這麼小的屋子,居然也能把東西藏得毫無破綻!」
寂真:「……」
他默了默,忍不住問容祈:「小殿下,這位女郎到底是……什麼來歷?」
措辭很是委婉,可容祈卻聽出了他心底的崩潰,感同身受道:「大師見笑了,這本是只山裡的野猴,成精不久,所以還不大會說人話。」
花羅怒道:「病雞崽你又欠揍了是不是?」
她狠狠瞪了容祈一眼,卻發現對方根本看不清,只好憤憤作罷,又到旁邊聽了聽牆根,發覺關著僧人的屋子裡至少有三四個死士一同看守。她一時沒找到救人的法子,便皺眉問寂真:「你那寶貝究竟藏哪了?我去把東西拿了,然後看看能不能引賊人離開。」
寂真:「若賊人用寺中僧人的安危來威脅兩位交出寶物,又該如何是好?」
花羅嗤笑一聲:「怕什麼?你先帶著我家美人兒藏回井裡去,只要我跑得夠快,他們就來不及威脅我,只能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面追!」
寂真再次無言以對。
他開始懷疑是不是這世道變化太快,在自己出家的二十年間,外界早已天翻地覆,漂漂亮亮的小娘子都變得比妖怪還兇殘了……
花羅還在催他:「怎麼樣,行不行?您老倒是給句話呀!——對了,若您是擔心我跑得慢,那就放心吧,我逃命的本事可是被祁錦瑟將軍專門操練出來的!」
寂真愕然:「你說祁將軍?」
當年亂世之中,祁錦瑟便是靠著一支騎兵神出鬼沒打出的赫赫威名,若真是被她訓練出的年輕女將……
容祈默默扶額,花羅說得再好聽,他也知道,所謂的「操練」其實不過是被漫山遍野追著揍罷了!
寂真還不清楚自己被騙了個徹徹底底,沉吟了片刻,當機立斷道:「好,既如此,老衲便將眾位師弟師侄的性命全都託付給你了!」
他帶著兩人向後繞了一段,就在馬上就要暴露在望風賊人的視野中時,他停住腳步,指向旁邊幾座不過一人來高的舍利塔中間的一座:「就在此處!」
花羅一愣,由衷道:「大師你真行……」
她雙手合十,小聲咕噥:「這位能燒出舍利的高僧大德,您要是不高興有人挖你墳的話,記得用雷劈他,就是我旁邊這位,您千萬認準別劈錯人了。」
寂真:「……」
容祈嘆了口氣,覺得花羅像是根活生生的引雷針,跟他放在聽水亭上那根簡直不分彼此。
幸好花羅雖然一向嘴賤,但手上的動作卻不閑著,很快就按著寂真的指示在放舍利的石龕下面找到了個被機括扣緊的小洞,小心翼翼地從其中拈出了個油紙包好、又撒過驅蟲藥粉的紙捲來。
紙卷大約比拇指還粗些,花羅飛快地將紙卷打開,展平信封,從中將信紙抽出,又將被信封卷在中間的一支纖細的竹筒一起塞進容祈懷裡,將他推向井口方向:「噓,美人兒快走,我要去調虎離——什麼鬼?!」
原本最後一個「山」字還沒說出來,遠處望風的死士突然大叫一聲:「大人!有人來了!」
花羅差點奓了毛,變推為拽,迅速將容祈拉到了身後護住:「那些人視線能拐彎嗎,是怎麼看到這裡的?」
眼看著她就要拔刀就跟人硬拼了,容祈側耳細聽片刻,低聲道:「不對,他們發現的不是咱們。」
寂真對周遭地形更熟悉,聞言若有所思,示意幾人向反方向走了幾步,果然,這一方位沒了房屋的遮擋,便能瞧見從山腰處蜿蜒上來的一條長長的火龍。
容祈眯了眯眼,卻還是看不清:「下面是不是有光?是官兵?」
花羅也分不出打著火把的究竟是人是狗,一拍腦袋,皺眉道:「荒山野嶺的應該也沒別人會來了——該死!我讓他們儘快趕來,卻沒讓他們這麼明火執仗地犯蠢啊!」
說話間,屋舍前後全都亂了起來,腳步聲紛雜,火把與提燈漸次亮起,將濃重的夜色驅散。
幾人暫避在兩間僧房中間夾著的窄道里,燈火的光尚未照徹此處,但聽外面的亂糟糟的動靜,只怕眼下的隱蔽也持續不了多久。
花羅抽空往外看了一眼,只見少說也有六七十人簇擁著中間的人——應當就是劉魯了——漸漸湧向了他們所在的方向。
花羅縮回身,手指綳著勁抓緊了刀:「美人兒,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容祈藥效強撐出的精神快泄了,昏昏沉沉地靠著牆,一臉無奈:「都什麼時候了,還貧嘴!」
花羅笑了笑,眼神微暗:「好消息是僧人太少,不夠用來威脅官兵的,所以賊人忙著逃命,根本沒有工夫折騰他們;壞消息嘛……想要避過官兵下山,就不能走前面的石階,所以他們一定會經過咱們這裡!」